【主持人】

朱 砂

【嘉 宾】

廖丽娟

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

上海市职业技能鉴定中心

心理咨询师考评员

洁 蕙

上海东方广播《东方大律师》节目主持人

上海市法治研究会常务副理事长

刘 樱

家长

主持人的话

近来，女孩被性侵的报道频频见诸报端。相关数据显示，性侵,尤其是未成年人遭遇性侵的案件数量呈逐年增多的趋势。日前公布的《关于依法处理监护人侵害未成年人权益行为若干问题的意见》，更是将性侵列为7类侵害未成年人行为之首。作为家庭和学校，该如何更好地护佑孩子成长？而社会各界，又该如何为未成年人提供更坚实的保护伞？

新闻背景

12月23日，最高人民法院、最高人民检察院、公安部、民政部联合印发了《关于依法处理监护人侵害未成年人权益行为若干问题的意见》（以下简称《意见》）。《意见》规定，当未成年人受监护人侵害时，一些政府单位和人员有权向人民法院申请撤销监护人资格。7类侵害未成年人情形可撤销监护人资格，性侵居首位。从最高法研究室少年审判庭有关负责人处获悉，《意见》之所以将性侵列为首位，是因为性侵是对未成年人最严重的一种伤害，对未成年人造成的伤害远大于虐待和遗弃。

A 10岁的女儿和爸爸“不亲”了

主持人：父母对子女有不可推卸的监护责任。刘樱的女儿10岁了，作为妈妈有没有刻意教孩子保护自己？

刘樱：性教育是从她比较小的时候就开始了，学校也有这方面的内容，孩子知道游泳衣覆盖的地方任何人都不能碰。五年级开始，班级里就有同学进入青春发育期，她们在学校会聊很多这方面的话题，关于男孩、女孩的区别，身体发育等知识，孩子现在都知道。

主持人：在这个过程中，是否观察到孩子的变化？父亲和女儿之间的关系如何？

刘樱：现在，女儿上厕所的时候会反复检查门是否锁好。很多家庭中爸爸忙于工作，和孩子关系比较疏远，但是在我们家，爸爸是一直陪伴在身边的，所以父女之间的关系特别好。女儿经常会坐在爸爸大腿上看书、吃水果。但是今年开始，她不准爸爸看她洗澡、换衣服、上厕所，睡觉的时候也不能跑去摸她的腿。爸爸觉得女儿对他没那么亲了，我建议他换一种方式，比如不要亲她了，既然她不喜欢，就改成每天拥抱一下，拥抱这种方式孩子是很喜欢的。

主持人：在女儿的长大过程中，你觉得作为母亲应该扮演怎样的角色？

刘樱：我基本上都是扮演好朋友的角色。孩子什么都会跟我说，这个阶段我们特别需要了解孩子的思想。到了五年级，孩子们会对异性产生好感，有些孩子在一二年级就有这种好感了，我女儿是比较滞后的。孩子们在班上经常也会聊这样的话题，比如，谁喜欢谁了。我觉得喜欢异性是好事情，正好可以教孩子怎么跟异性相处。

主持人：孩子知道应该如何保护自己吗？

刘樱：她知道不要自己单独出门，遇到坏人要往人多的地方跑。据我所知，学校里都会教孩子们，遇到坏人怎么应对，但真的碰上了，有几个孩子能像那个男孩那么机灵，就是未知数了。我认识的大多数家长，还是不放心让孩子自己单独上学的，尤其是女孩的家长。

B 如何界定对未成年人的“性侵”

主持人：前段时间，一段视频引起很大争议，公交车上一个男子嘴对嘴亲吻女童长达3分钟，有网友直指“行为失控龌龊”。事后，该男子主动联系警方，澄清自己和女童是父女。这样的行为构成性侵吗？

廖丽娟：谈到性侵，牵涉到一个很重要的角度，怎样算是性行为？性行为从广义的角度我们很容易理解，绝对不仅仅是指性交，有很多边缘的性行为。比如亲吻，除了文化差异上的轻轻地短时间地碰一下肌肤——包括脸部和嘴唇，其他的亲吻，通常被认为是带着性的含义。从这个角度上来说，这位父亲的行为是不合适的，有性侵的意味。

主持人：在搜索引擎中搜索“性侵”的新闻，会发现这类新闻真不少。其中有很多涉及到未成年人。监护人对他们的保护要从哪些方面去做？

廖丽娟：我觉得性侵包括三个维度，言语上的，行为上的，环境上的。两三岁的儿童已经有性意识，虽然大多数是在潜意识层面，所以，大部分不能对成年人做的言行，也不适合用于对待儿童。从环境层面，儿童生活区域周围，不应该被放置带有强烈性含义的图片和视频，也要尽量避免异性父母在孩子面前赤身裸体。夫妻生活尤其要避开儿童。

我曾接触到这样一个事件，继父总是在五岁的继女面前看A片，这算不算是对儿童的一种性侵？我个人的理解是性侵，而且这非常不利于儿童的性教育。所以，我们不但需要注意自己所在的环境，也需要关注孩子会接触到的其他环境。比如，孩子去邻居家玩，大人是否需要对那个环境有所了解，这不是不信任邻居，而是说，我们有责任把孩子放在安全健康的环境中。

主持人：会不会有这样的情况——已经对孩子造成了性侵，可是，成年人却没有意识到？

廖丽娟：这种情况当然存在。成年人通常会忽略孩子强大的理解能力和敏锐的感受性。生活中，有时候我们会看到这样的场景：几位成年人聊着黄色笑话，全然不顾同处于这个环境中的孩子。我个人理解，这也是对儿童某种程度上的性侵犯。更有甚者，会喜欢拿儿童的性器官开玩笑，在言语上进行性的暗示和评论，这是更明显的性侵犯。正常情况下，一个成年人不会对着成年男性说，你的睾丸很小，但是，却有人会对着儿童说，你的小鸡鸡怎么这么小。这是否算某种意义上的性侵犯呢？我想这已经和人身攻击有关了。所以，作为父母尽量要让孩子远离喜欢开这类玩笑的成年人。

主持人：随着年龄的增长，儿子和母亲，女儿和父亲之间，因为性别的差异，需要保持合适的距离，这个时候，家长要怎样对孩子来说明？

廖丽娟：孩子一般比较好奇，你越是避开可能会越好奇。我个人的建议是，不需要指责孩子的好奇，只需要温和地坚持你该避开的部分。比如，你可以告诉年幼的孩子，爸爸需要换衣服，这是爸爸的隐私，所以请你在外面。你自己换衣服的时候，也请你关上门，因为这是你的隐私。每个人都有权利保护好自己的隐私。如果从小就这样告诉孩子，一般孩子会很理解和接受，也会条件反射地保护自己。

C 如何立法让性侵受害者得到精神赔偿

主持人：作为《东方大律师》节目的主持人，洁蕙在工作中有没有接触过性侵案件？

洁蕙：我们参与法律援助的案件中，有此类案件。那些遭遇性侵犯的受害者，通常都处于弱势地位——未成年人、智障人士、女性。此类案件在处理过程中，往往面临取证难、受害者不愿意张扬等困难。

一个发生在市中心某个住宅小区的案件中，受害人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。她在家里做作业时，小区中的一个无业游民闯进来，将她抱在自己身上抚摸，甚至还将她抱到了床上。为什么对于这样的行为小女孩完全没有反抗？只因为这个男人说了一句话：“你只有被叔叔摸过了，才能考第一名。”

在做法律援助的过程中，我们的律师了解到，这个女孩的父母分居两地，她平时跟着妈妈生活，这位妈妈是个女强人，对女儿的学习要求非常严格。案发后，妈妈一直都在责骂女儿，为什么不把门关好，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这个事件中应该承担的责任。

让律师非常吃惊的是，这个小女孩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遭遇性侵，她心心念念的只是自己被叔叔摸过了，可以考第一名。之所以案发，是因为女孩无意中提起这个事情，女孩的妈妈吓坏了，马上报案。那个作案者最终被判猥亵罪。他作案的当天，女孩家中还有一个同学在，那个同学虽然未成年，但他的证词起到了重要的作用，此外，司法机关在女孩家中的五斗橱上取到了那名男子的一个指纹。据女孩的讲述，这个无业游民对她的这种行为已经发生多次，甚至可能还有强奸的行为，但已经无法取证。

另一个正在处理的法律援助案件中，受害者是一个15岁的轻度智障女孩。女孩被强奸后怀孕了，因为她本来比较胖，所以，父母完全没有觉察到女儿的异样。直到有个亲戚看出异常，女孩的父母才带她去医院检查。强奸女孩的是一个60岁的男子，是他们的邻居。现在，律师遇到的最大问题是赔偿问题。《刑事诉讼法》第七十七条规定，被害人由于被告人的犯罪行为而遭受物质损失的，在刑事诉讼过程中，有权提起附带民事诉讼。但是，《刑事诉讼法》并不支持精神损害赔偿。这个女孩后来去做了人流，按照法律的规定，可以要求的赔偿仅在于医药费、营养费等。但我们都知道，这事件对女孩精神、心理的伤害才是最严重的。

同样的问题也存在于其他的性侵案件中，由于法律的空白区，受害者无法得到精神损害赔偿。换一个角度看，也就意味着，性侵等行为要付出的代价并不大，所以这类犯罪行为才会频繁发生。

D 避免可能发生性侵的小环境

主持人：从媒体上我们看到很多性侵事件发生在校园、社区，作案者往往是熟人。作为孩子家长，该如何防患于未然？

廖丽娟：家长要注意孩子身边接触的成年人。尽量不要把自家女童交给哪怕熟悉的成年男性朋友托管，不要让男教师和未成年的女学生单独相处很长时间。我认识的一位中学男教师，他每次和女生单独谈话时，都会尽量打开办公室的门，或者开着窗户。这既是保护孩子，也是保护自己的职业状态。

主持人：假如孩子遭遇了性侵，家长要怎样应对？

廖丽娟：首先向孩子澄清这不是孩子的错，告诉孩子，你还是那个你，一切都没有变化——因为很多孩子遭遇“咸猪手”以后，会深深怀疑自己。然后， 一家人一起商量决定采取什么措施。之后的一段时间内，家长要留意观察孩子的情况，以判断是否要让孩子接受专业的心理援助。那些被长期性侵的儿童，需要接受长时间的系统专业的心理援助，才有可能消除心理阴影。

E 加强未成年人保护要“多管闲事”

主持人：性侵等行为一旦发生，对受害者带来的负面影响可能非常深远，我们可以做些什么来未雨绸缪？

洁蕙：对于未成年人，需要通过教育增强防范意识，还应加强来自家庭、学校、居委会、村委会的保护。不过，在被媒体曝光的许多性侵害事件中，家庭、学校这些原本应该为孩子撑起保护伞的地方，常常成为了侵害未成年人的场所，而且，在这些地方发生的性侵害通常很隐蔽。所以，加强未成年人保护，需要大家“多管闲事”。我曾听到这样的事情：在国外，有外国人看到中国孩子穿开裆裤，背部有刮痧的痕迹，去报警。这中间当然有文化差异造成的误会，但是，这样“多管闲事”的行为，构成了社会保护的安全网。中国人现在更愿意用的方式可能是拍下照片或者视频上传到网络，这种方式曝光了一些事件，但同时也可能存在另一种侵权。报警可能是更恰当的方式。如果全社会都有这样的保护意识，而司法层面的惩处力度又到位，相信性侵犯的事件会大大减少。

结束语

性侵也许没有让受害人损失财物，但却投下一片挥之不去的阴霾。自我保护，家庭保护，社会保护，几个维度共同作用，无缝连接，才能撑起一方晴空。“多管闲事”也许是一个好的开头。